河南教育报刊社的何频先生在他的《看草》中写到谷雨:春凡六气,此为最后,三候一十五日,依次:萍始生,鸣鸠拂其羽,戴胜降于桑。所以在谷雨到来之前,我一直在寻找戴胜,那是一种鸟,长得俏丽,头上有孔雀一样的翎,身上有蓝绿相间的羽毛,女儿曾经见过它,我也在园子里见过,它到底叫起来是什么声音?我们园子里没有桑树,无法吸引它到我们家来。还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古人在写到谷雨时,为什么提到戴胜和桑树,而不是布谷鸟与杨树呢?按我的理解,布谷鸟的叫声就是在谷雨前后最为繁密,并且布谷在农事里就是催人插秧种稻的意思。
谷雨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这场随着节气到来的雨水,彻底地结束了春天最盛大的花事,接下来的天气就会明显热起来,立夏马上到来。十九日早晨,春雨不止,绵绵不绝,我和女儿安静地站在窗口,长时间地凝视院子里树和植物,叶子在一夜间长大了许多,葡萄的叶子尤其明显,已经手掌大小,每一片叶子的下面都有一串绿色的花蕾,花蕾上的雨滴沉重地落下时,发出噗噗的声音。月季已经有两朵蓓蕾露红,下周可能就会开花。桃树上纽扣一样的小青桃身上有茸毛,好像初生的胎儿。石榴的花蕾已经可见,像暗红色的米粒一样,藏在已经转绿的叶子间。房子旁的杨树气宇轩昂,叶子已经层层叠叠,雨水里绿得苍茫。更远的柳树,柳眉已落,柳绵已飞,所有的稚嫩都褪去,它们款款悠然,等着蝉的出现,让自己成为歌者的舞台。
吹落的花朵,在这场雨水中迅速化为春泥,免得诗人们为她垂泪。那些刚刚在花萼上站稳脚跟的各种青果,也都在雨水中洗干净自己身上白茸茸的胎毛,在太阳下将夏天的甜蜜储存。所谓的绿肥红瘦是也。
谷 雨 时 节 的 花 朵
谷雨一到,好像宣布了花朵们回家的日期,她们从春天的天空上纷纷飘落,不由让人惋惜与悲伤。
4月19日,一大早在报社院子里散步,几天前还繁密灿烂的樱花坠落一地。樱花真的如尤三姐一般,开时风情繁密,落时也热烈决绝。她不是像一般花在凋落时一瓣瓣地飘飞,而是一朵花“嗒”地落下来,那落在地上的花朵仍然鲜艳美丽,只是没有初开时的光彩。
就在我站在树下这一小会儿,一阵风起,花朵就开始如雨一样落下,有几朵落在树下的石头上,让我想起小梅文中好像描写道:如果有一树,树下有一块石头,几片落花在上面,那种感觉该是何等风雅。我站在树下,怔了一会儿,担心让别人看到,笑我花痴,就走开了。
边走边想,这樱花果然不凡,开时虽然繁密灿烂,但毫无香味,也不见蜜蜂、蝴蝶在花间飞舞,好像生来无意于爱情与生育,只是为了美。落时也没有枯萎,只是稍微有点憔悴,她们整朵落在草地上,远远看去还以为是草地上盛开的花朵呢。真的仅仅是为了美丽而来,为了美丽而去。想来樱花在日本受到追捧,正是这种热烈与决绝的性格与日本人内在的个性吻合。我家院子里的桃花就没有这样决绝,她们倒像母亲一样温暖,花瓣落了一部分,得有大部分枯萎在枝头,一场春雨过后,从枯萎的花里钻出了一片毛茸茸的小桃子,那些花瓣像温柔的衣服一样把他们包得暖暖的,生怕这些毛茸茸的婴儿们冻着。几天后,小毛桃们开始长大时,这些花朵才在一场场风雨中不舍地凋落。
原来,连落红也是各有个性。夜里回家又抽出《红楼梦》,找出黛玉葬花一折看了。把这一段念了又念,猛然就醒悟了,黛玉葬花一定不是桃花,应该是樱花才对,但书里分明没有写清。也没有写樱花的词,这黛玉应该是樱花之身,才符合她的命运。《红楼梦》到底是神仙之书,写葬花写得实在是好,我忍不住摘下来让博友们共赏。“话说林黛玉只因昨夜晴雯不开门一事,错疑在宝玉身上。至次日又可巧遇见饯花之期,正是一腔无明正未发泄,又勾起伤春愁思,因把些残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伤己,哭了几声,便随口念了几句。不想宝玉在山坡上听见,先不过点头感叹,次后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之上, 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 ,亦可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则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 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杳无所知,逃大造、出尘网,使可解释这段悲伤。”
是呵,造化之内,所有的事物都难逃凋落的命运,宝玉真真是个诗人、哲人,这样的悲伤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一
谷雨这天,当真下了一场雨,谷雨好像天神的旨令,宣布百谷成长,万花凋零。院子里的樱花应声而落,一地繁密的花朵,让人惊心。谷雨是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谷雨之后十五天就到了立夏,夏天在花朵的凋落中开始了。
写作时,我经常会不自觉地仰头看窗外,杨树的叶子已经繁密,叶子新鲜可爱,如沐浴过的婴儿,叶片上还闪烁着年轻嫩绿的光泽。过了立夏,叶子们会变得深沉墨绿,几乎绿到了发蓝。从两年前开始写作二十四节气开始,我的生物钟就深深地适应了阴历。几乎是一种潜意识,我一向是用阴历计算着时间的脚步,阳历只是用来指挥工作。城市一向使用阳历,乡村计算日子使用阴历,最近我发现二者相互渗透的力量在加大,不论是在电视还是报纸上,每到节气时,媒体都会向人们介绍阴历,而且北京和上海的地铁计时器上,出现了两种历法。作为农业大省,河南的报纸更是对农业有感情,总是在报头标明两种时间的历法。我仿佛又听到了时间的回声。这是记忆与秩序的回归。
其实,除去感情因素,阴历与阳历都是一种时间的法则,本质上都是时间的荒野上一个标识。但阳历对中国人来说,总是有一种隔阂,不能很好地传达我们对整个气候和脚下这片土地绵长的心理感受。所以,我们一直在这两种历法之间摇摆。阳历简洁,但在想象力上是空白的。而阴历总有丝丝缕缕的感情在里面,我们在阴历的风声里听到祖先的呼喊、童年的叫喊,看到乡村的梦境,这是我们无法割舍的爱。阴历随着我们的血液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我想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有人认为,阴历是在念旧,实际上单纯把中国人的历法称为阴历也是不合适的,阳历是根据太阳与地球的关系来确定的,阴历是根据地球与月亮的关系确定的,中国有的历法不仅是阴历,也是阳历。在月份的日子上是阴历,而二十四节气却是根据阳历推算出来的,所以准确来说,中国的历法是阴阳历,即我们所说的农历。农历这种命名与中国文明所处的地理和气候等特征很是吻合。
二
整个夏天,大地上的生物呈现了最旺盛的生命力,他们不停地生长着,这时的土地就像一个魔术师一样,时刻在变幻着模样,立夏时,大地翠绿如玉,麦浪翻滚,小满时已经苍绿明黄,布谷声声如雨。芒种时,田野金色一片,只等成熟。一切都在时刻变化,不停地向我们展示时间之美、生命之丰富。
我喜欢一切生长变化的事物,有时,在一场夏季突如其来的大暴雨之后,阳光初现,我蹲在葡萄树跟前,细心地观察着正在向上攀援的翡翠一样的枝条,好像就在几分钟时间里,我已经看到这翡翠的枝条又向上攀援了一节,阳光清澈,照在这棵正在快速成长的葡萄树的叶子上,这些叶子都呈现了金色的光泽,好像随时随地就要飞升成仙。在这快速变化的光影里,我总能看到自己——小小的自己和奶奶,那些童年的夏季,也是这样浸泡在金色的液体里,一直保存着。
现在抄录着《月令》《时训》上关于夏季物候与自然现象的描写,让我好像又回到了乡下的童年,青蛙、螳螂、蟋蟀、萤火虫都回来了,那样万物峥嵘纯净的夏天是永远也回不来了。孟夏之月:蝼蝈(即蛙)鸣;蚯蚓出;王瓜出,苦菜秀,蘼草死,麦秋至。仲夏之月:螳螂生,鸱(即伯劳)始鸣,反舌(百鸹)无声,鹿角解,蜩(即蝉)始鸣,半夏生。季夏之月:温风至,蟋蟀居壁,鹰始挚(至),腐草为萤。土润溽暑,大雨时行。
每年公历的5月5日或者6日,太阳到达黄经45度,交立夏节气。夏是大的意思,每年到了此时,春季播种的植物都已经长大,所以叫立夏。古人把立夏作为一个重要的节日来庆祝,每年立夏,天子要到南郊七里之外祭祀祝融,期望他能保佑整个夏季的平安,因为祝融是火神,所以前支祭祀的人们要乘红车、骑赤马、穿朱衣,甚至腰里的玉也是红色的。天子还要在逐官献上新麦时,献猪到宗庙,举行尝新麦礼仪。
我是一个特别容易对田野与乡村动感情的人,这一点明显区别于城市长大的朋友们。奶奶的家非常特别,在村子的最西头,前后左右都没有邻居,一条小河从门前流过,南边是广阔而望不到边的田野,再向南就是湍河,西边是田野,再向西就是一条水渠,村里人叫它大西沟。离我们最近的邻居大概也有800米,只有院子里的大梨树荫庇着这户人家。夏天总是从院子里的杏子开始的,一到立夏时节,杏子就开始黄了,一夜骤雨之后,红黄鲜艳的杏子就落了一地,我在拉开门的那一刻,总是像一只出笼的小鸟一样发出惊喜的尖叫,散发着香气的杏子卧在柔软光滑的泥地上,捡起来在水盆里一洗,放入嘴里,芬芳齿颊。那种甜蜜与清新的味道,含着五月里的阳光与风,初生的草和叶子的味道,是我后来很多年里都喜欢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