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迭里山口护边人

文/图 郭爱成

① 肉孜·萨迪克家的老房子。

② 政府为肉孜·萨迪克家新建的安居富民房。

③ 护边巡边中的肉孜·萨迪克和妻子马尼萨·斯迪克。

④ 别迭里烽燧。

祖国，当我站立在您的边疆

您的每一寸土地都变得如此神圣

——题记

天刚蒙蒙亮，肉孜·萨迪克位于别迭里山谷的安居富民房顶就升起袅袅炊烟……一碗奶茶、一块馕饼，简单地吃完早餐，肉孜·萨迪克和妻子马尼萨·斯迪克像往常一样举着五星红旗，开始一天的护边巡逻工作。

肉孜·萨迪克和妻子马尼萨·斯迪克是乌什县亚曼苏柯尔克孜民族乡牧民，也是护边员。

亚曼苏柯尔克孜民族乡是一个边境乡，同中亚国家吉尔吉斯斯坦共和国接壤，这里的牧民自愿充当护边员，一边放牧，一边护卫着祖国的边境。肉孜·萨迪克和妻子马尼萨·斯迪克就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

他们的房后，是深邃的大山。房前，是一片茫茫戈壁。从这里再往西北走上20多公里就是边境线。而距他们住房几公里远的地方就矗立着被誉为我国万里长城最西端的烽燧——别迭里烽燧。

在这个海拔4000米高，且荒无人烟的地方，肉孜·萨迪克和妻子马尼萨·斯迪克年年月月，一边放牧，一边守护着祖国的边境，飘扬在院子上空的五星红旗，就是他们的精神寄托！

3月22日，记者在亚曼苏柯尔克孜民族乡党委委员、宣传干事张建荣的陪同下，驱车40余公里，来到别迭里山口，对肉孜·萨迪克夫妇进行跟踪采访。

接力护边

肉孜·萨迪克已经记不清先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别迭里山区生活放牧的。据他所知，爷爷帕孜力·买买提和奶奶加拉罕·依力木一辈子就在这里放牧、护边。

1968年，爷爷帕孜力·买买提去世时，肉孜·萨迪克只有5岁。

肉孜·萨迪克童稚的眼睛里目睹爷爷躺在依岩而建的地窝子里，对跪在炕前的父亲萨迪克·帕孜力、母亲麦皮孜汗·阿皮孜断断续续地说：“这是我们国家的土地，也是我们世代放牧、生存的地方，你们一定要守护好。”

爷爷去世以后，父亲萨迪克·帕孜力接过爷爷手上的牧鞭，继续在这一片峡谷荒滩放牧、护边。

只是当时的肉孜·萨迪克并不知道，别迭里山口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地位。

别迭里山口被誉为中国通往中亚的桥头堡，是通往西亚的便道。从别迭里往西北走不多远就是吉尔吉斯斯坦共和国。曾是汉代西域地区的乌孙国，是解忧公主后来生活的地方，班超平乱曾到过这里，也是唐代伟大诗人李白的出生地。《西游记》里称别迭里山口为凌山，《经行记及》《新唐书·中国传》记为勃达岭，在汉唐时期就是丝绸之路中道的必经之地。

想当年，张骞经由这里出使乌孙国；唐玄奘经由这里前往天竺取经；李白经由这里前往大唐都城长安……那马匹、骆驼、袖袍荡起的尘土，弥漫在历史的时空中。只是到了1945年，别迭里山口被关闭。

小时候，肉孜·萨迪克经常跟在父亲的屁股后面放牧、护边。后来到了上学的年龄，才到山下的学校读书。那时别迭里山区还没有一条像样的路，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人畜走出的戈壁砂砾小道，路程比现在要远得多。因为路远回家不方便，肉孜·萨迪克就住在山下父亲的老房子里，跟着亲戚生活，只有寒暑假或节假日才会被父亲骑着马或骆驼接上山，陪父母放牧、护边。

每当这个时候，父亲萨迪克·帕孜力就会指着别迭里山谷和两边的高山对他说：“这是中国的土地，这里就是我们的祖国！”

1980年暑假的一天，肉孜·萨迪克跟着父亲巡边，走到山谷深处一个写着“禁”字的牌子跟前。

“阿达，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肉孜·萨迪克问。

父亲萨迪克·帕孜力解释说：“这个字是‘禁’，就是不准人或车辆来往通行的意思。”

接着，父亲萨迪克·帕孜力给肉孜·萨迪克讲起了别迭里山口的历史，讲完以后教育他道：“这里是我们祖国的一个边境出口，是不能让人或车辆随便出入的地方。以后你长大了如果在这里护边巡逻，看到陌生人或陌生车辆到达这里，一定要认真检查仔细盘问，决不能让坏人或车辆从这里进出。这里是我们祖国的大门，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要守护好。”听了父亲的话，肉孜·萨迪克暗暗将这些记在心里。

因为从小生活在牧区，肉孜·萨迪克10岁以后才开始上学。1988年，初中毕业后，考虑到家里穷，兄弟姐妹众多，仅靠父母放牧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实在困难。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肉孜·萨迪克毅然放弃了继续上学的机会，回到家里帮助父母放羊、护边。从此，肉孜·萨迪克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别迭里山口。

可能因为远离尘世，这里的天特别蓝，冬天的雪也特别白。

2006年，常年在高原山区放牧、护边的父亲萨迪克·帕孜力去世。

父亲在弥留之际拉着肉孜·萨迪克的手说；“你爷爷奶奶一生在这里放牧、护边，我和你妈妈也是一生在这里放牧、护边。我去世以后，希望你也能一辈子在这里放牧、护边。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你们不守护，谁来守护？没有边境的安宁，没有祖国的稳定，也就没有我们安稳的生活。”

肉孜·萨迪克含泪在父亲弥留之际许下了庄严的承诺。

父亲萨迪克·帕孜力走后，肉孜·萨迪克一下子觉得肩上的担子沉重了许多。

“阿达在时，我只是辅助他放牧、护边，还带有一点玩的心态。阿达去世以后，放牧、护边的重担全部压在了我的肩上，我再也不能带着玩的心态去放牧、护边了，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身上的责任重了。” 肉孜·萨迪克说。

从此，肉孜·萨迪克接过父亲放牧、护边的任务，日复一日地守在别迭里山口放牧、护边。

屹立千年的别迭里烽燧，注视着肉孜·萨迪克几十年来放牧、护边的身影……

享受寂寞

别迭里古道两岸高峰夹峙，山上气候恶劣、反复无常。夏天，常常上一刻还是艳阳高照，转瞬就暴雨如注，早晚温差更是印证了“早穿棉袄午穿纱”的生动写照。当然，牧民最难过的还是冬天，每年的10月至第二年5月，山上风大、雪厚，特别寒冷。肉孜·萨迪克和妻子马尼萨·斯迪克照样坚持在雪地里巡逻护边，“玉吐克”（皮靴）踩在沙粒似的积雪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他们常常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有时雪大被困在山里，只能等到雪停了才能下山，渴了、饿了就吃雪解渴充饥。

山上常有狼等猛兽出没，经常袭击羊群。冬天狼饿急了，还会跑到他们居住的房子周围转悠，不时对着屋子“嗷呜嗷呜”地嚎叫，眼睛里发出绿荧荧的光。

肉孜·萨迪克告诉记者，相比于恶劣的气候和猛兽的侵扰，在山上最难熬的还是孤独寂寞，尤其是晚上。

马尼萨·斯迪克结婚之前，一直住在山下的农区。

她和肉孜·萨迪克是小学同学，小学毕业后，两人各自成长，直到媒人又牵线他们才又走到了一起。

“同我结婚以后，就要和我一起常年住到山上放牧、护边，远离人烟，你受得了吗？”结婚之前，肉孜·萨迪克曾不止一次这样问马尼萨·斯迪克，每一次马尼萨·斯迪克都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也许马尼萨·斯迪克身体里本就流淌着游牧民族的血液，心里对游牧生活具有一种天然的向往。所以1992年同肉孜·萨迪克结婚以后，除了2019年9月大儿子嘎力甫·肉孜结婚时，为操持儿子的婚事在山下住了8天之外，28年来基本上就没怎么下过山，她脸上被强紫外线照射出的两团“高原红”，就是漫长的高山生活留下的印记。

马尼萨·斯迪克说：“既然选择了嫁给肉孜·萨迪克，作为妻子，丈夫生活在哪里，我就应该陪伴在哪里。况且，在别迭里山口放牧、护边，还是一件极其光荣的事情。”

然而，别迭里山口周边只有茫茫的戈壁、无言的高山和干涸的河道，荒凉寂寞笼罩着一切。刚结婚上山到这里生活时，马尼萨·斯迪克有点不适应。为了度过最初的寂寞，白天她和丈夫肉孜·萨迪克一同放牧、巡逻护边，深入峡谷几十公里远的地方，晚上就和丈夫相偎相依在房子外面，听天籁之声，数夜空中明亮而清澈的星星……有时还给自家的羊取各种各样好听的名字。

就这样，马尼萨·斯迪克跟着丈夫在山上慢慢享受着寂寞。

从山下的亚曼苏柯尔克孜民族乡到别迭里山口，骑毛驴要近一天时间，纵马狂奔，也要几个小时。

1993年12月的一天，在山上待产的马尼萨·斯迪克突然提前分娩，腹痛难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阵式的肉孜·萨迪克一时之间慌了神。肉孜·萨迪克一边安抚妻子，一边奔出屋外，站在屋外的高地上，把散住在周边的兄弟呼喊过来，然后安排人骑马去山下请医生接生。当时冰天雪地，医生不肯上山，只请来了嫁到山下的姐姐古丽尼沙汗·萨迪克。

等到姐姐连夜冒雪赶上山来，肉孜·萨迪克已在昏暗的烛光下，亲手把大儿子迎接到了这个世界。

当大儿子嘎力甫·肉孜发出第一声啼哭时，肉孜·萨迪克充满喜悦地对躺在炕上的妻子说：“今后在山上放牧、护边，后继有人了。”

马尼萨·斯迪克告诉记者，他二儿子哈力木拉提·肉孜出生时，肉孜·萨迪克又把大儿子嘎力甫·肉孜出生时说过的话重新说了一遍：“今后在山上放牧、护边，不愁没有继承人了。”

有了孩子以后，肉孜·萨迪克、马尼萨·斯迪克夫妻在别迭里山口放牧、护边漫长的孤独寂寞，有了寄托。

岁月的风不停地刮过别迭里山口，却总是刮不走那巍然挺立千年的别迭里烽燧。

夫妻护边

活跃在乌什县亚曼苏柯尔克孜民族乡的护边员，同祖国广大边境地区的所有护边员一样，都是自发选择巡逻护边的。他们一边生产劳动，一边巡逻守护边境，把守护祖国的安宁，当作自己最神圣的职责，从来没有想过向政府伸手要钱。

2016年以前，肉孜·萨迪克、马尼萨·斯迪克夫妻护边，主要靠步行。每天天刚蒙蒙亮，他们就早早吃完早饭，然后沿着熟悉的山路，开始一天的护边巡逻，勘察边情、防止人畜穿越边境。峡谷陪伴着他们、戈壁陪伴着他们、高山陪伴着他们、寂寞陪伴着他们、来往的风和东升西落的太阳陪伴着他们……

岁月无言，却雕塑出他们几十年如一日放牧、护边的形象。

2008年4月，肉孜·萨迪克和妻子马尼萨·斯迪克在巡逻护边过程中，发现了3名陌生人，立刻通知附近的护边员下山报信。随后，边境派出所民警赶到，把这3人带走。后来他们夫妻得知，这3人是试图偷越边境的不法分子。为此，肉孜·萨迪克、马尼萨·斯迪克夫妻获得了政府颁发的“守边护边先进个人”荣誉称号。

2012年冬季的一天，正在巡边护边的肉孜·萨迪克和妻子马尼萨·斯迪克发现了100多只羊正向边境移动，他们立即把羊群赶到自家的羊圈里，同自家的羊分开饲养，并四处打听羊的主人。三天后，羊的主人前来领羊，发现羊一只都没有少，还被饲养得好好的，心里十分感动。原来，当天羊的主人下山办事去了，羊群失去约束，找寻饲草跑到了边境线……

自从巡逻护边以来，肉孜·萨迪克、马尼萨·斯迪克夫妻在巡边过程中，发现了多少可疑分子、帮助了多少牧民、及时处理了多少突发情况、被冻伤了多少次……他们已经记不清了。只有家中摆放的一叠厚厚的荣誉证书，是最好的见证。

“因为巡边要经常在砂石、戈壁、山坡上走，我们每年大约要穿坏八九双鞋子。” 肉孜·萨迪克说，至今，他们夫妇已经穿坏了几百双鞋子。2017年，党和政府给他们配备了摩托车、望远镜、对讲机及防寒的大衣和靴子等。

装备配备之前，他们夫妻巡边护边，每天来回大约要走40来公里。有了代步工具，肉孜·萨迪克用摩托车带着妻子巡边，并在摩托车前插了一面国旗。摩托车能跑的地方就骑摩托车，摩托车不能跑的地方就步行，他们把护边巡边的范围又延伸了不少，最远一次走到了离家60公里的地方，每天来回至少要走100多公里。粗略计算，肉孜·萨迪克、马尼萨·斯迪克夫妇多年来巡边、护边，走过的路程达40余万公里，加上近3年用摩托车代步巡边护边，总行程超过50万公里，相当于环地球12圈还多。

刚开始在别迭里山口放牧、护边时，肉孜·萨迪克和马尼萨·斯迪克还青春年少，而今，他们已经双鬓染霜。

他们夫妻的青春，逝去在几十年放牧、护边的路上，逝去在平凡而又不寻常的岁月里，逝去在热爱祖国的朴素情怀里……每一粒沙子、每一块石头、每一个脚印下，都有他们用青春留下的印记。

肉孜·萨迪克说：“不管偏僻还是荒凉，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都是祖国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土，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守护好这片土地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如今，他们的大儿子嘎力甫·肉孜也成了一名护边员。

别迭里山口经历了历史的烟尘依然巍然屹立，肉孜·萨迪克一家世代在这里放牧、护边的脚步，依旧迈向前方……